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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官(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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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六十八章 躺而论道

  在宣武门外送走了父亲,方应物进城后并没有回家,径自去了东安门外何娘子酒家,与同样微服而来的汪厂督会晤。这段时间正处于非常时期,方应物便与汪芷约定好,每隔两日便会面一次,交流各自的见闻心得。

  其实更多是方应物想通过汪芷侦测宫中动态,以此弥补自己的短板。毕竟史书上对朝臣动向记载还算详细,但对宫中事情却是云山雾罩、语焉不详,方应物非常有必要从汪芷这里打探一手消息。

  见了面后,汪芷道:“皇爷昨日召集了所有司礼监秉笔、随堂太监,据说垂询东宫之事。但怀恩之鉴在前,无人敢犯颜相争,以此看来,当今东宫被废几成定局了。这时候,你就眼睁睁看着尹旻举荐你入东宫?”

  方应物笑道:“尹旻此举确实不怀好意,但我却甘之如饴。再说那尹旻乃冢中枯骨,只怕也挺不了几日,我等着看他下台就是。”

  汪芷问道:“万首辅要罢黜尹天官,这我可以理解。尹旻与阁臣刘珝为同党,向来依赖于刘珝极力支持,虽然前阵子为了太子之事,万首辅与刘珝走得近。但如今近于尘埃落定,万首辅自然没必要拉拢这个老对头了,在尹旻之事上不用给刘珝脸面。

  但让我不明白的是,次辅刘吉为何也要对尹旻动手?他如今自身难保,不思如何保住自己,怎的还有多余心思去折腾尹旻?”

  方应物答道:“项庄舞剑志在沛公,醉翁之意不在酒也。其实刘吉的目的是刘珝,对尹旻只不过是为了带出刘珝。”

  汪芷一时还是没想清楚其中关窍。方应物便详细解释道:“内阁一共才几个阁老?刘珝一旦被罢就是大事,你若是天子。会在这样情况下,连续罢免两个阁老么?所以刘珝倒了霉。刘吉自然就暂时稳当了。”

  汪芷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还有这样的内情,很像是你给刘吉出的主意!若真做成了,一个大学士和吏部天官双双丢官,那可是朝堂大地震了,此后殊难预料,你觉得最后结局会是怎样?”

  “很可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方应物才说一半,话头一转忽然问道。“你先别操这个心了,多琢磨一下宫中的事情。如今怀恩公公被发配凤阳。司礼监太监有了空缺,你多关注一下。”司礼监与内阁是对等地位,正常情况下,司礼监有掌印一名,秉笔、随堂太监四人,统称司礼监太监,又称内相。

  如今内阁会不会有人丢官还只是可能性,但司礼监目前缺额却已经是事实存在了。关于新的司礼监太监人选,亦是朝臣所高度关注的事情。

  说起此事。汪芷登时兴致勃勃,两眼冒着奇异的光芒,“肯定要有人补缺,若论起地位。作为候补的人大概也就梁芳和我了。这个机会不错,你有什么主意?”

  进入司礼监是每一个太监的最高理想和无上荣耀,就仿佛文官都以入阁为荣。深受宫中太监文化熏陶的假太监汪芷也不能免俗。她虽是女儿身,但却是当小太监养起来长大的。耳濡目染的自然与一般太监没两样。

  如今汪芷提督东厂只是一项差事,类似于钦差名头。虽然权力大到号称四大巨头之一(现在是三大了),但因为特殊历史遗留问题,并没有正式本职,也就谈不上级别问题了。

  若成为司礼监太监,在兼提督东厂,那才是成为正牌大内太监首领,仅次于司礼监掌印太监之下的第一人。

  方应物想了想,毅然开口劝阻道:“司礼监乃内监中文翰之地,堪称群英荟萃。梁芳不学无术,进司礼监简直贻笑大方,可是你又能强到哪里去?还是老老实实办好你的厂督差事,暂时别惦记司礼监了。”

  汪芷异常不满道:“哼,你又小看我?我就算进司礼监,重心依然在东厂,与现在又有什么大区别?能有什么坏事?”

  方应物又劝告道:“常言道,一朝天子一朝臣,你真没必要在眼下这个时间段向上攀升。今日爬得越高,日后就可能摔得越重,还是等新气象出来后再做打算罢!”

  汪芷对方应物的话很不服气,辩驳说:“司礼监与内阁不同,稳定的很,谁坐在宝座就效忠于谁。即便宝座上换了人,一样用着顺手,一般不会大刀阔斧裁换司礼监。”

  方应物作苦口婆心状:“你也说了,就算入了司礼监,实际地位也没什么变化,主要差事还是厂督,那你又何苦多此一举?还要担上莫名的风险。”

  汪芷盯着方应物半晌,忽然捂着嘴“格格”直笑,而且笑得停不下来,最后变成趴在案几上大笑。这叫方应物一头雾水,轻声喝道:“你突然闹什么疯病,没完没了的笑什么?”

  作为方应物最亲密的“友人”,汪芷觉得已经勘破了方应物的小心思。若她真入了司礼监,那就是太监顶峰了,身份上足以与阁老平起平坐,也就是说在礼节上足以与刘棉花这样的人物分庭抗礼。

  而方应物目前却还只是一个混迹于中层品级的文官,别说取得与司礼监对等的阁臣地位,就是进入部院大臣这样的上层品级还有几大步要走。

  若两人之间,而且还是情人之间,出现这样极端的等级差,只怕要让有点大男子主义的方大公子不舒服了罢?

  不过想至此处,汪芷突然感到很兴奋,一股别样的刺激使得身子轻微酥麻。虽然尚未成为事实,但还不让意婬(这个词还是从方应物嘴里学来的)一下么?

  汪芷突然伸手做一个兰花指,很女性化的点了点方应物的额头,娇滴滴的说:“我的方大公子,你心里莫不是吃味了罢?放心好了,我不会嫌弃你!”

  方应物不解风情的批评道:“你的风格是爽朗型,这样还能遮掩一下真实身份。万万不要随意学小女人做派,万一习惯了之后,被人发现破绽怎么办?”

  汪芷哪还管这些,一面幻想着自己荣登内相,方应物在正式场合见了自己也得行礼参拜,一面扑到方应物的身上;一只手勾住了情夫脖颈,另一只手开始胡乱撕扯。

  “哎,别乱动,小心扯坏,我自己脱!”方应物手忙脚乱的叫道。

  汪芷爬在上头,气喘吁吁的贴着方应物的耳边嘶吼道:“你一定要帮我!大不了以后见了本太监可以免礼不跪!”

  “想得美!”方应物怒喝一声,翻身做了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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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六十九章 热灶与冷灶

  成化二十一年开春,宫廷里外、朝堂上下充满着非常躁动的气息,无处不有无处不在。

  庙堂之上,文臣里最有权势的四个人,也就是三阁老加上一天官展开了激烈的撕逼大战,只这一件事就能把半数朝臣席卷进去。

  这场大混战还是名人方应物一手引发的,虽然方应物的手法辗转腾挪妙到毫巅,在极端不利的局面下维护了方家的利益,但却让朝廷高层变得混乱不堪。

  如此动荡产生的根本原因,既有现实利益的抢夺,又有多年矛盾积累爆发的缘故,方应物只是充当了想浑水摸鱼的导火索。

  上次出现这种级别的动荡局面,还要追至八年前,也就是成化十三年的时候,更是方应物穿越的那一年。那时少年妖孽汪直横空出世,他在天子默许之下,用最简单粗暴的手法打得文官连连溃败,在短短一年时间里,朝堂上半数大员换了人。

  自此之后,朝廷基本格局就稳定下来了,一直维持到今天,期间或有些斗争,但并没有影响到总体格局。

  也正是从成化十三年开始,天子才摆脱老一辈大臣掣肘,实现了对朝廷的掌控。当然,也正是从成化十三年开始,风气便急转直下,才有了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的讽刺。

  一晃八年过去,朝廷里又要出现周期性的、宿命般的动荡,而且不止朝廷,宫廷里也有情况!司礼监掌印太监怀恩被罢免并发配至凤阳,肯定要引发连锁反应。亦要引起朝臣瞩目。

  虽然明面上内外不许交结,但实际上朝臣与司礼监太监的关系还是很**的。对朝臣而言。如果是自己的熟人上位,那么就相当于在宫中有了强大的同盟。其中意义不言而喻。

  那么第一个问题就出来了,现有司礼监太监里,谁来接替掌印太监位置?是天子信任的覃昌,还是资历较深的陈准、萧敬?还有第二个问题,就是司礼监太监出现了空额,谁能补入?

  如果第一个问题里,无论谁来接替掌印太监,都可以理解,也都能服众。那第二个问题就比较令人无语了。司礼监太监有个惯例就是,必须出自内书堂,从小接受精英教育,面对阁老词臣时,文化水平方面不丢分不掉价。

  当前除去司礼监太监之外,权势最大、影响力最大的两个太监分别是汪直与梁芳,所以这两人都是最热门的司礼监太监候补人选。

  而汪直和梁芳的文化水平,只能让人呵呵呵呵了,人人皆知这两人都是不学无术的典范......一个靠当密探和刷军功起家。一个靠逢迎拍马吃喝玩乐起家,都不是文化型的太监。

  由此可见,在当今天子治下,宫中是多么混乱昏庸。能出人头地的都是这般非主流人物。

  当然,说起整个朝廷的躁动,还少不了最敏感的东宫问题。在当前太子被废几乎就是一个公开的秘密。连群臣伏阙诤谏和司礼监掌印太监怀恩以命抗争都没有效果,还有谁能阻止太子被废?

  唯一的疑问也就是天子将在什么时候、什么场合宣布。朝臣将如何面对这种情况而已。

  众所周知,东宫问题不仅仅是太子一个人的问题。还是整个朝局的问题,特别是翰林词臣的大问题。

  虽然翰林学士们相对比较有节操,讲究形象体面,不至于做出捧高踩低、落井下石的事情,也不会现在就扔掉太子不管不问,但架不住人人都有点私心。

  如果太子换人,那么东宫的大臣属官肯定也要换人。现在是徐溥、丘浚、刘健、谢迁、李东阳包括已经被贬谪的方清之这一批,那么将来就是另一批别人接替!

  任何一个眼下正处于“不得志”状态的翰林词臣,想到这样的机会都会心动,心里难免要打小九九。于是素来号称清高超然的翰林院里,也出现了诡异的气氛。

  总而言之,朝廷里里外外充满着洗牌前的躁动不安,五品以上中高层官员里,不知道还有几个人能静心工作。

  如果要评选淡定之星,想必方应物入选的概率很高,如今朝中上下没有比他更淡定的人了。

  他的目的无非就是两点,一是保护自己,二是让父亲尽可能少吃点苦头。这两点目前都已经达到,方家出风头阶段已经结束,还有什么不能淡定的?

  因而送走了父亲后,方应物大多数时间都闭门不出,也不见外人。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方应物消息闭塞,恰恰相反,方应物比百分之九十九的人知道的都多,各种东厂耳目不是摆设。

  汪芷翻看着消息汇总,一边对方应物道:“邵宸妃为了将来巩固根基,暗中笼络浙江名流,要不要我给你牵线?其实她对你们方家这样忠义之士观感不坏。”

  “不需要!”方应物想也不想的拒绝了。

  邵宸妃便是太子候补朱祐杬的生母,若当今东宫被废,换了朱祐杬为太子,那邵宸妃就彻底母凭子贵了。而且邵宸妃是浙江人,说起来还是方应物的本省同乡。

  不过方应物又想起什么,提议道:“不过你可以给那谢迁牵线,如何?谢迁也是浙江人。”

  汪芷会意的坏笑几声,“你可真阴损,这不是给谢学士下钩子么......但是别玩火**、弄假成真,万一真换了太子,谢迁又交结上了,你哭都哭不出来。”

  随后汪芷继续翻看消息汇总,“李东阳想请假,回祖籍茶陵寻根问祖。”按照方应物要求,汪芷所报出来的消息以翰林词臣范围为主。

  方应物闻言摇摇头,瞧这样子,李老师肯定是心灰意冷、垂头丧气了......

  话说李东阳虽然祖籍湖广茶陵,但祖父起便在京师住下,到李东阳这代算是京师土著了,李东阳本人到目前为止没回过祖籍。这会儿他突然要请假回祖籍,方应物当然看得出来,肯定是意气消沉的表现。

  李东阳当初外号李十八,就是因为在翰林院快坐了十八年冷板凳。好不容易在前几年和方清之一起入东宫侍班,走上了金光大道,也算是苦尽甘来,终于熬出似锦前程了。

  谁料现在又风云变幻太子危在旦夕,眼看着前程再次完蛋,重新获得希望之后再次失望,这种打击之沉重可想而知。

  方应物伸个懒腰,起身道:“冷灶必须烧,今天便去拜访一下老师。”

  也许有人看得出太子是冷灶,也许会有人觉得方家父子是冷灶,但有谁知道李东阳也是大冷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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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七十章 古怪的邀请

  方应物到了李东阳宅邸,登堂入室相见,行过礼后便直接问道:“听说老师要告假回乡?”

  李东阳长叹一声,“不想朝局如此!有些事情无力阻挡,又不忍心目睹,索性避而不见罢了,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

  方应物正色劝道:“吾辈行事,正该直面风刀霜剑,秉持本心守到最后一刻。老师以为如何?”

  李东阳反问道:“你今日特意到访,就是为的劝我?也罢,那就等到真正得闲时候,再返乡也不迟!”

  李东阳也是精细的人物,想道这方应物向来策算精准,今天过来劝自己肯定不是无的放矢,听从一回也不会损失什么,无非就是晚几天走。

  方应物又道:“老师向来是学生楷模,听说学生我要被举荐入东宫,又成了老师同班后进,到时还请老师不吝指教。”

  李东阳闻言只叹息道:“我哪里能指教你什么,今后缘法如何尚难知道。”

  在方应物面前,李东阳没有太多师长架子。一是方应物有个过硬的父亲;二是方应物本人也是名震朝野;三是东宫都快树倒猢狲散了,还有什么可讲究的;四是他李东阳只当了方应物会试房师,不是地位更尊贵的座师。

  不过李东阳也不明白,方应物为什么对成化十七年辛丑科正牌座师徐溥若即若离,却对他李东阳比较亲近。即便只看官位,只差一步入阁的徐溥也比他李东阳发达。

  想至此处,李东阳便感慨万分道:“成化十七年辛丑科,本房出了十五人,但近日只有你登门。”

  成功烧了一次冷灶的方应物笑道:“世间还是俗人多,老师不必介怀,他日自有门庭若市之时。不过老师本来就是门户大开的好客之人,京师文人无不以结识老师为荣。”

  “有传闻说,刘阁老有退亲之念?”李东阳突然若有所思的问道。

  “这个传言不可信也。”方应物正义凛然的说:“在下拖延至今,已经耽误了刘府千金数年时光,自然要负责到底,岂能辜负佳人终身?”

  李东阳颇感遗憾,当初要是早点下手就好了。

  与李东阳闲扯了半日,方应物这才告辞。如果太子确定不会被废,而李东阳却不在京,那才叫倒霉;自己阻止了李东阳离去,到了那时候,想必李东阳又会惦记起自己的好处,一切尽在不言中。

  此后方应物回到家中,刚坐定喝了茶水,却有刘府的人来了,传话说刘棉花请他明日过去,有些事情需要商议。

  方应物皱眉想了想,刘棉花大概想找自己出谋划策罢,比如如何攻击尹旻。但方应物却不想去,他现在不适合过于积极。

  一来自身分量太轻,父亲已经被贬,自己又是众人眼中即将扑街的东宫候补官员,而分量轻的后果往往就是主动权小,导致付出和收益不成正比。

  二来现在低调一点为好。当然如果客观原因不让自己低调,那就没办法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过去发生了太多主观想低调但最终却被迫不能低调的事情三来想拿捏一下架子,不能让刘棉花觉得自己太容易请得动。过去自己给刘棉花出主意太殷勤太随便,结果导致刘棉花反而不大珍惜,这个度必须掌握好。

  再说方应物对刘棉花的怨气尚未完全消除,所以方应物让王英去前面传话拒绝,就说身子欠佳不便出门——这个拒绝借口也不好找,无论说另有事情还是直接说自己要低调都不好,想来想去只能托病了。

  打发走了刘府来人,没过多久却又有人来了,并且带来了一封请帖。这倒让方应物很好奇,如今谁会公然来请他?

  如果放在从前,方家接请帖那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但今日不同往日了。别说那些见风使舵的势利小人,就是同道之人在这种敏感时期也不会随便聚会,以免招来不测。

  打开请帖,方应物扫了一眼人名,忍不住嘀咕道:“庆云侯周寿?”

  原来明天乃是庆云侯周寿的生日,便下帖子邀请方应物做客——说实话,这种请人的方式很无厘头,不过倒也符合周家的暴发户特色。

  话说这周寿身份贵重,乃是天子生母周太后的同胞兄弟,素来风评不怎么样。简单的说就是贪婪无厌、蛮横跋扈,没少被文官弹劾抨击过,私下里也常常被讽刺为本朝最大的暴发户。

  而方家自矜士林清流身份,很少与勋戚有往来,与周家更没打过交道,却不料今天方应物收到了这么一封请帖。所以方应物心里很古怪,想了又想,自己与周家唯一的联系,可能就是当今太子了。

  周太后是当今太子朱祐樘的实际抚养人,还是朱祐樘的保护者,与朱祐樘感情很深,所以周家是绝对的太子党,更别说周太后与万贵妃这对婆媳之间隔阂矛盾很深。而方家父子更不用说了,是正统道义的标志性人物,为了东宫之事被折腾的狼狈不堪。

  方应物不知道自己去了会怎么样,但他知道,如果自己拒绝,那就是不给周寿面子,毕竟周寿专门下了请帖来,要拒绝就是打脸了。

  经过深思熟虑,方应物便回了帖子说明日就到。一夜无话,及到次日方应物洗漱完毕便出门,让王英和方应石跟随提了寿礼。

  庆云侯府在京师西北边,占地广大,不是一般文臣宅邸所能比较的。府前道路已经此时是人声鼎沸,来拜寿的人几乎占满了街巷。

  大门里面有负责登记造册的先生,方应物上前将请帖退回,又把寿礼呈上登记,然后便有仆役要引着他向仪门里行去。

  正当此时,有支上规模的仪从队伍到了大门里并落下轿子,然后从轿内闪出一名朱袍大员。见多识广的人立刻认了出来,这不是次辅刘阁老又是谁?

  刘棉花抬头向前,恰与尚未离去的方应物面对面遇上,登时气得吹胡子瞪眼,疾步上前指着方应物叱道:“好个小儿,这就是你身子欠佳难以行动?远近亲疏不分耶?”

  “呃”方应物也没想到周侯爷办寿场面这样大,居然连刘棉花也请到了。他被刘棉花劈头盖脸指责了一句,回过神来想到什么,开口反问道:“老泰山你说要找我商议事情,只怕也不够诚实罢?”

  “呃”刘棉花尴尬的一时语塞,他也不知道周寿居然直接请了方应物这小角色。本来他是想带着方应物当跟班,借着方家的名气帮自己充门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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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七十一章 全都猜错了

  翁婿二人各有算计却意外相见,尴尬之余后互相吐槽指责几句,如此也就停住了,因为这毫无意义。而且如果下面再遇到什么事情,很可能还需要两人共同面对,彼此认识了七八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此时庆云侯府的有人出面,带领刘棉花和方应物一起向里面走。之前方应物还在猜疑不定,不确定自己为何被庆云侯周寿邀请过来,但见到自己和刘棉花一起被引着进去后,便是哑巴吃混沌心里有数了。

  庆云侯同时将刘棉花和自己请过来又一起领进去,看来是将自己和刘棉花视为一伙,而刘棉花和方家的共同点就是皆为当今太子朱祐樘的支持者。

  所以今日大概还是为了东宫之事,何况周太后也是太子的支持者。正好今天还是侯爷生日,借着庆生由头碰面,还能避免被攻击为私下结党。

  今日拜寿之人不少,但在刘棉花与方应物两个士林精英眼中大都上不了台面,无论是土豪还是勋戚。如果不是庆云侯亲自下了很古怪有点失礼的请帖,实在“盛情难却”,翁婿二人根本不会到场凑热闹。

  刘棉花和方应物并没有与别人混在一起,却被领到了一处幽静的花厅中。这里他们两个,再无别人,待遇很不错。

  没多久,庆云侯周寿在随从簇拥之下,走进了厅中。方应物打量一番,却见这周侯爷五十余岁年纪,面貌黝黑平常,虽然衣饰华丽但气质庸俗,并没有什么富贵堂皇的风范。

  这不奇怪。周家先前不过是京郊农户,只因为周太后才突然飞黄腾达,这位侯爷又不大读书,自然培养不出什么风度。

  方应物正考虑如何见礼才不卑不亢时,却见老泰山坐定了没动。口气淡淡的先发问道:“君侯打着寿辰的幌子召我前来,不知有何要事?”

  方应物与刘棉花单独会面时居多,很少看到刘棉花与别人交际,此时也不得不赞一声宰相风度,台风比万安这种货色强多了。既然有老泰山在前头,他便乐得躲在后面。

  周侯爷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今日将阁下两人请来,乃是受他人之托,欲当个说合之人。”

  刘棉花和方应物齐齐诧异,他们两个先前都猜测因为太子事情至此,没想到还有别的缘由。周寿不等问出。便主动说明道:“另一位刘阁老托我传个话,就此和解如何?”

  翁婿二人忍不住对视一眼,确实很意外,没想到是刘珝和尹旻那边托了庆云侯当中间人,也不知道给了多少好处。

  有一定影响力的勋戚为文臣之间当中间人,不是不可以,因为勋戚身份超然,调解文臣之间纷争比较中立。但是有可行性不代表着一定行。也要看勋戚自身的地位,以及文臣矛盾的性质。

  周家虽然是暴发户,但地位却不低。乃当今太后的亲弟弟,实打实的最具影响力勋戚,不是那种只剩空头爵位的人家。

  不过,庆云侯周寿仍然没资格插手内阁大学士之间的纷争,这样的纷争除了天子之外,没人有调解的资格!周侯爷敢开这个口。委实有点自不量力,或者也可能是暴发户的狂妄。

  如果换成别的时候。翁婿二人早就拂袖而去了。但是现在刘棉花皱眉片刻,又开口问道:“是刘叔温亲自托你说合么?”

  周寿微微点点头。面上现出几分得意之色,宰辅大学士也要低头求他办事,怎能不让出身卑微的他感到骄傲?

  方应物突然明白老泰山顾虑的是什么了。放在平常时候,内阁大学士哪用考虑一个勋戚怎么想的,不爽就直接拒绝,呵斥几句都是给好脸色。

  但眼下这样的敏感时期,不能不多想一层,道理很简单,不能再给自己增加敌人了。

  万安是敌人,万贵妃是敌人,梁芳是敌人,刘珝是敌人......这种高度紧张的局面,几乎已经是刘棉花所能承受的极限了。

  周太后虽然素无往来,但因为太子关系,勉强算是统一战线里的。如果此时与周家翻了脸,那岂不又少了一个同阵线强援,多了一个压力很大的强敌?

  纵然以刘棉花的天赋和地位,也很难再承担得起新增压力。那刘珝没准就是看准了刘棉花难以拒绝周家这点,才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请庆云侯周寿出面来说合。

  方应物想至此处,突然插嘴问道:“这是太后的意思么?”

  周寿扫了方应物一眼便答道:“这是我的意思,但也能变成太后的意思。”这话里便带有几分威胁之意了。

  方应物知道自家老泰山陷入两难境地了,直接拒绝自然有后患,但是如果不拒绝也很麻烦。

  老泰山攻击尹旻和刘珝,就是为了先发制人,借此自救并保住位置,天子总不可能一口气把内阁大学士都换人。好不容易造出大好形势,又驱虎吞狼将万安首辅扯进来,成功可能性非常之大,说不定还能通过利益交换与万安缓和一下关系。

  若老泰山就此收手放过刘珝和尹旻,那么以后谁放过他?上失去了君心,下与同僚全部交恶,谁还能保得住他?

  周侯爷没有催着刘棉花给出答复,却又对方应物道:“另外还有件私事,要请方大人多多相让。”

  方应物想不出周寿还有什么私事要求到自己,便开口道:“君侯但说无妨。”

  周寿皮肉不笑的说:“听说东厂汪太监身边有一位侍女号称孙夫人,我那日入宫面圣,恰在宫门遇到汪太监仪从,对其中孙夫人一见钟情的很。”

  孙小娘子?方应物闻言也皱起了眉头,又听到年过半百的周寿说“一见钟情”四个字,方应物恶心的简直想吐。

  周侯爷继续说:“我厚颜去向汪太监求此女,汪太监说须得问过孙夫人自己。但这位孙夫人却又说,要问过方大人你还让不让她等着?”

  刘棉花也暂停了自己的思量,一脸古怪的转头望向女婿。方应物瞠目结舌,万万没想到今日还有这样一件事,之前猜测周寿请他们过来的目的,却都全猜错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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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七十二章 人不负我我不负人

  更让方应物无语的是,他最近中了什么邪,为何都在女人上面频频出问题?先前尹龙要抢刘府小姐的婚,今天周侯爷又觊觎孙小娘子。其实细想下来,自己也有责任,一直醉心于功名权术,有些事情拖得太久了,难免就会招来苍蝇。

  穿越过来后这辈子,自己拖累了两个女人,一个是刘府三小姐,另外一个就是孙小娘子了。两位小娘子眼瞅着都已经年过二十,放在眼下这个时代算是老姑娘了。

  两个人里面,与刘三小姐这边,方应物并不觉得太内疚。因为婚事涉及政治因素比较复杂,又赶上刘棉花丁忧,拖延至今实在不能怪他。

  何况天真无邪的刘三小姐锦衣玉食,又受父母宠爱,就算没嫁给自己,也过得很圆满幸福。再说已经定下婚期,今年年内总能将事情办了,没什么可急的。

  但是与孙小娘子这边,方应物心里却有很深的歉疚之情。如果没有他方应物出现,孙小娘子只怕早就嫁人了,凭借她的样貌找个好夫家不算难,有那样的身手也不至于受欺负。

  但自己出现改变了一个小姑娘平凡的生活,又有汪芷出来搅局,把情况搞得很复杂。这汪太监心思怪异的把孙小娘子带走了,然后又误打误撞的让孙小娘子立下边功,受诰封成了所谓的孙夫人。

  若在当初孙小娘子还是边塞民女时,方应物凭借身份地位再做一做工作,或许还能直接将孙小娘子纳为妾室,可是现在难度就很大了。

  一个清流,纳有诰命的夫人做小妾,未免有些太张狂了,与身份极度不匹配,方应物顶不住这种舆情。虽然这个诰命是朝廷的门面功夫,没人太当回事,在大家心目中此女还只是汪太监的侍女,甚至早被很多人忘掉了,但名分就是名分,万一被人拿出来也是能当把柄的。

  孙小娘子很明显一直在等着方应物给一个说法,但是方应物忙于政事,同时也一直没有找到解决之道,但自私的又不想撒手,故而三年又三年,眼瞅着小姑娘变成了老姑娘。

  每每想到这里,方应物除了深深愧疚真没有什么好说的。与汪芷会面时总能见到孙小娘子,但他却相敬如宾,不敢去碰孙小娘子,唯恐不负责任的乱来真祸害了孙小娘子终生。

  不过这样一个明眸皓齿、英姿飒爽,又具有独特身份和技艺的美人出现在京师,自然会引来别人的的垂涎。

  假如不是汪直的身份足够强力,几乎能挡住所有人的觊觎,孙小娘子绝不可能安稳的过了这许多年。但这个世界上总有身份不次于汪直的人,比如眼前这位侯爷。

  周寿等了会儿,却不见方应物回答,便再次开口道:“我不管你与孙夫人之间有何过往,她说让我来问你,故而今日只想听你一句话。我这个面子,你给不给?”

  方应物暗暗感叹,纯良的孙小娘子终于变得腹黑了啊,一定是被某个性别错乱死太监带坏的。她这样的说辞,明显就是想借着周寿的口来迫使自己表态。

  说真的,如果孙小娘子根本不想搭理周寿,难道以汪芷的能力,还能挡不住周寿?最起码阻绝周寿与孙小娘子的联系总可以做得到罢?汪芷是万贵妃一党的,不卖周寿面子完全可以。

  所以必定是孙小娘子起了心思,想借此来试探自己。被“自己”的女人这样不顾大局的“算计”,但方应物却生不起气,半点恼怒都没有。

  一个女人不计利益,默默等待了自己这么多年,从豆蔻年华等到了年过二十,忍不住要说法很正常。说到底还是自己被世俗和功名利禄所拘束,因而对不住她。

  不过方应物愧疚归愧疚,但也不是“祝你们幸福”的蠢货。他有一点很自信,这个时代的女人,能嫁给自己绝对是最幸福的结局,哪怕是当妾室或者见不得光的外室——自己比这个时代所有的男人都靠谱。

  拿定了主意,方应物开口对庆云侯反问道:“明人不说暗话,君侯真的是偶然遇见孙夫人?那也太巧了罢?”

  “我当了十来年鳏夫,始终未找到称心的婆娘,有人介绍了孙夫人,瞧见了一次我也觉得不错。再说又是个有诰封的奇女子,配得上我。”

  周寿一边想着孙夫人的样貌技艺,一边色眯眯的说,这般绝品女人简直天下少有,可惜被方应物这小白脸迷住了。

  不错你奶奶的,你一个五十多岁老头子也配!方应物忍住怒气又问道:“敢问是谁如此多嘴?”

  周寿坦然答道:“告诉你也无妨,阁老刘珝说的。方大人也别兜圈子旁敲侧击了,该告诉你的我都告诉你了,你就痛快给个准话。”

  原来如此!方应物恍然大悟,估计刘珝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知道了自己与孙小娘子之间的**情感,便使了个挑拨离间之计,制造周寿与自己的矛盾。

  周寿这个老色鬼还真就上了当,今天请来自己也是找准了时机,算定自己不敢翻脸,就像刚才算定刘棉花不敢翻脸一样。明目张胆的就是要趁着这个敏感时机,逼着他们两个从命。

  面对周寿的催促,方应物正色答道:“在下虽然身在红尘,做过不少违心事情,也有不少人因我而倒霉。

  但在下却有一句话始终不曾忘记,那就是人不负我,我不负人。所以若孙小娘子不负我,我也不会负她,拱手相让的事情做不来。”

  周寿这些年依仗太后庇护,为人处事霸道惯了,根本没想到方应物在这种压力下,还敢驳回自己的面子,脸色便隐隐显出几分狰狞,咬牙道:“你方应物竟然为了一个本可不相干的女人,扫我的面子?”

  方应物毫不畏惧的答道:“君侯莫要以为天下人都是任尔予取予求。”

  周寿冷哼一声转过头,对旁边好半天没有存在感的刘棉花问道:“刘阁老,你是他岳父,你怎么看?”

  我靠!方应物突然留下几滴冷汗,旁边还坐着自己的正牌老泰山,自己一时间忘了这点,却为了其他女人在这里与别人争风周寿请他们翁婿一起过来,当面谈及此事,绝对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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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七十三章 事与愿违

  从一开始,方应物就没将周侯爷当回事,不过是个靠着好运的外戚暴发户而已,或许骄横嚣张,但其实在政治上没什么分量,即便从智商说起,自己也足以碾压对方。

  也不看看现在已经是什么时候?这位侯爷请了他们翁婿二人过来,一张嘴就是调解内阁大战,再张嘴就是索要女人,简直就是鼠目寸光的蠢货。

  不过眼下方应物也不得不承认,周侯爷虽然没大智慧,但还是有点小聪明的。比如周寿抓住当前这个不上不下的时机,利用翁婿二人不想结怨于周太后的心理,硬逼着二人各自退步,这就是个小伎俩;又比如将自己和刘棉花一起请来,并当面锣对锣鼓对鼓,也是一种小伎俩。想想就知道,做女婿的若是当着老泰山的面,去争抢另外一个女人,这后果......

  佛也有火啊,哪个老丈人只怕也容忍不了,即使心里能忍,但面子上肯定也装作不能忍。一个不好,很容易在翁婿之间埋下不信任的果实。

  方应物偷偷瞄了一眼老泰山,感觉老泰山脸色有点黑。这就是庆云侯周寿给自己制造出的特殊领域,让自己根本不能全力发挥的领域,自己发挥的越好,事后遭到刘棉花的反弹也就越大。

  但若这点小伎俩就能难住方应物的话,那么方应物早就被踩回老家“耕读传家”了,更不配成为庙堂后起之秀。

  方应物便咳嗽一声,硬是顶着脸色吓人的庆云侯正色道:“我在榆林边镇时,承蒙孙夫人援手。两次救下我的性命,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何况救命恩情?

  是以我绝不能眼看着她沉沦而坐视不理。在此敬劝君侯一句,君侯也是身份贵重之人。既然孙夫人无意,君侯就不要强人所难为好。”

  周寿很不适应方应物这种翻脸如翻书的快速转变风格,不由得愣了愣。心里想道,本侯爷正和你谈感情问题,你却跟我谈道义?为什么从了你就不是沉沦,从了本侯爷就是强人所难。这是什么道理?

  其实方应物这番话,有一大半是说给刘棉花听的,为的就是给刘棉花一个台阶下。虽然这个时候刘棉花绝对不可能与自己翻脸,但是刘棉花作为老丈人也需要一个台阶,一个能交待过去的说法。哪怕是糊弄人的形式。

  应付完可能带来的内讧问题,方应物重新将精力集中到周寿身上,“还要问君侯一句,今日之事,一言一行,莫非都是刘珝教你的?”

  不等周寿回答,方应物迅速叹口气道:“想不到以君侯之贵重身份,居然也给刘珝当傀儡。一丝不苟的替那刘珝在此张目,实在让我情何以堪!”

  虽然周寿是士大夫瞧不起的裙带关系暴发户,但暴发户有个普遍特点就是敏感。自尊心比常人要稍大一些。听到方应物忽然嘲讽自己,忍不住而驳斥道:“一派胡言乱语!我堂堂的庆云侯,怎么会替刘珝当傀儡!”

  方应物故作惊讶:“既然不是,那君侯为何要替垂死挣扎的刘珝说合?又为何听了刘珝教唆,便打起孙夫人主意?堂堂的庆云侯屈尊至此,可悲可叹!”

  刘棉花倒是听出来了。方应物这是故意在周寿心里留下一根刺。以后周寿再见到刘珝时候,必定会不自然。再严重些说不定要闹矛盾。

  而庆云侯周寿感觉自己像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三言两语就被方应物强词夺理了,如此气势也就落了下乘。

  但被方应物说得晕头转向的庆云侯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关窍之处,自己在这里绕口舌费嘴皮作甚?完全没有必要,实力始终在自己这边,大势所趋之下谁能挡得住?

  如此周寿便哈哈一笑:“方应物,任你滔滔千言,敢正面回答我么?绕来绕去,终究还是害怕我周家与你翻脸么?你终究还是需要周家支持,不管你绕多少个圈子,也改不了这点!”

  方应物霸气十足的回应道“你错了,君侯切莫颠倒次序。如今不是我们需要你们支持,是你们需要我们支持!”

  周寿仿佛抓住了方应物的漏洞,狂笑道:“大话人人会说,但你当得起么?你觉得我们周家离不了你们帮扶太子?

  无论太子换成谁,周家一样是勋戚,无论将来谁登基,我姐姐一样是太皇太后,我周家一样是国舅。需要你支持什么?”

  方应物立即趁热打铁的张口反驳道:“即便没有保住东宫,我大不了辞官回乡而已,为了心中道义,区区一个官职算什么?又有什么需要你们周家的支持?你以为天下人都要拍周家的马屁,这大错特错!”

  方应物有意表现出的光棍姿态,说白了就是无欲则刚,这样才能对周家表现的不屑一顾。

  周寿此时心里快炸了,显然不是因为兴奋,而是被气的,若不当面领教过,永远不知道方应物的词锋厉害。

  最后周侯爷无话可说,只得下最后通牒道:“方应物!我再问一句,这就是你的回复?”

  方应物仍然不肯相让的答道:“若君侯以为如此,那就如此好了。”

  周寿立即又转向刘棉花,厉声喝问道:“刘阁老!你的好女婿是如此,那你回复又是什么?”

  刘棉花猛然从瞌睡中清醒过来,自嘲道:“年纪大了,容易犯困。”随后又道:“老夫觉得,君侯你安享富贵就是,朝臣之间的纷争不劳君侯费心了。”

  刘棉花的言外之意,就是说你这侯爷老老实实当个闲散勋戚就好,不要胡乱插手。方应物赞许的对老泰山点点头,这会儿可算是没瞻前顾后的掉链子。

  庆云侯愕然的看着眼前这对翁婿,心里不住的念叨“疯了疯了”,他之前就没想到过会被拒绝,此二人真敢冒触犯周家的险吗?

  原以为凭借天时地利人和,足以力压眼前二人,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谁知道事与愿违,从过程到结果完全与想象的不一样,问题出在哪里都不知道!

  像这样的政客,难道不是应该趋利避害?为什么胆敢拒绝自己?周寿忽然还意识到了,自己与政治人物的差别有多大。

  这位向来只会吃喝玩乐、欺男霸女的侯爷本想借此机会,涉足权术领域,拓展政治空间,谁料立刻遭到当头一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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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七十四章 忍辱负重

  诚然如方应物所猜测,周寿虽然土鳖,但也不是一点头脑都没有。或者说这位侯爷比方应物自己或者刘棉花的头脑还差得远,可好歹还是略微在平均线之上。

  或许是周侯爷想换一种新玩法——总吃喝玩乐也会腻歪的,或许是周侯爷为了将来早作打算——谁知道年近六旬的太后大姐还能活多久?总而言之,周侯爷想趁着当前朝廷混乱的时候,捞一点政治资本。

  恰好有中间人为周侯爷和大学士刘珝牵了线,然后周侯爷又从刘珝这里得到了“思路”,于是信心满满的开始行动。

  只要摆平了两位刘姓大学士之间的争斗,那就算是在江湖,不,在庙堂上竖起了自己的旗号,同时与刘珝结下了恩义,将来大有可用之处。

  可惜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周侯爷施展出的“王霸之气”全然无用,制造出的威压完全不被放在眼里,感受到了浓浓的挫败感。甚至还能感受到士林精英阶层在他们这些米虫阶层面前,发自内心的鄙视和疏离。

  骄横的侯爷顿时恼羞成怒,忍不住拍案喝道:“你们这些读书人,真当我是吃素的不成?”

  如此沉不住气还想玩政治?方应物心里讥讽了一句,但没有开口,此时有老泰山顶着,不用自己出面。

  刘吉此时低头饮茶,然后缓缓地放下茶盅,“吾在内阁曾得奏报,君侯府上家人在河间府侵占民田三千余亩,可有此事?”

  已经退下来打酱油的方应物瞠目结舌,此时心里也只能说一声“佩服”。这黑材料看似是信手拈来。但绝对是提前准备的,正所谓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有没有能力是其次,关键在于有没有这个意识。换成他方应物自己,来之前虽然心里古怪,但却没有想过提前搜集庆云侯的黑材料。

  好好的一场生日邀请。又是疑似同阵线的人物,谁会吃饱撑着临时搜集黑材料备用?由此可见刘棉花处事的细致周全风格。

  不过周寿对这项罪名不以为然,冷哼道:“笑话,有又怎样?难道这点事就能弹劾我?”

  刘吉又道:“侯爷纵容家人行凶为恶,广占民田,不过你贵为皇亲。官府一时也奈何不得你。可是你去占皇庄田产.......”

  占民田和占皇庄田产可不是一种性质的事情,周寿连忙打断了刘棉花叱道:“哪有此事?阁老休要信口胡言!”

  刘棉花噙着笑意,淡淡的反问道:“难不成,侯爷想要辩白对质一番?”周寿脸色变了又变,很失礼的甩下翁婿二人。拂袖而去。

  主人家都离开了,客人自然没有久待的道理,方应物便和刘棉花离开花厅,向前庭仪门行去。侯爵府中还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不过与他们没有关系了。

  在甬道上,方应物问道:“庆云侯真有侵占皇庄田产的事情?”刘棉花话里有话的答道:“莫须有。”

  方应物流了两滴冷汗,这分明就是没有案情也会制造出案情的语气。不过可以理解,对付这种不讲理的蛮横勋戚。不能拿文官那套规则来用,必须要心黑点才行。

  刘大学士有感而发道:“老夫眼下麻烦缠身,没心思收拾他。故而只是当面说出来吓阻一下,不然就不会点破了。”

  方应物又问道:“依老泰山想来,这庆云侯到底是个什么心思?怎的突然跳出来露了这么一手?”

  刘棉花不屑的笑了笑,“只不过起了狡兔三窟的念头,妄图左右逢源占尽便宜而已......”

  原来这周侯爷之所以出手帮刘珝渡过难关,而不是帮本该同一阵线的刘棉花。也是有他“成熟”的考虑。

  如果当今太子不被废,那周家自然无虞。周太后抚养、维护太子的恩情足够保周家未来富贵,只要周家不造反就不会有事情。

  但若太子被废(目前看来可能性非常大)。那周家将来就要打个问号了,太后在时还好,太后若不在了就要遇麻烦。

  所以周侯爷不免生了狡兔三窟的想法,还是觉得分散风险为好。这次帮着刘珝,也算是交结上另一条线。

  另外说起内阁,万安是宫里万贵妃的死党,万贵妃与周太后仇怨又很深,所以周侯爷绝对不可能对万首辅示好;而次辅刘棉花已经与太子绑在一起了,周侯爷没必要再去交结刘次辅。

  故而周侯爷想要分散风险,那么唯一的选择就是交结第三位大学士刘珝。估计刘珝也不排斥周侯爷靠近,两边各有所需一拍即合也在情理之中。

  虽未曾亲眼见到,但也能理顺前因后果。方应物连连赞叹,貌似很诚恳的夸道:“老泰山目光如炬,果真高见!今日就此作别......”

  “不要给老夫戴高帽,老夫不信你想不到这些。”刘棉花根本不吃方应物的拍马逢迎,一针见血道:“你这是故意岔开话题么?还是来先谈一谈那位孙夫人的事情罢。”

  方应物仰天长叹道:“此中一言难尽!”

  “老夫懒得听你这些风流韵事,只想问一句,你对东厂如臂指使,和孙夫人有关系?听说那孙夫人深得厂公汪太监信任。”刘棉花好奇的问。

  关于这个问题,方应物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对,最终只能苦着脸点了点头,“是汪太监当年在榆林时,从我身边抢走的。”

  刘棉花又若有所思道:“有权有势的大太监,享受几乎都要比照常人。比如在京城广置宅院,又比如一样要纳娇妻美妾摆着看,而且还有五花八门法子的找儿子的。

  这孙夫人在汪太监身边虽然没有名分,但应该类似于侍妾身份,汪太监居然容忍孙夫人与你**不清......”

  说到这里,刘棉花突然眼神极其诡异,盯着方应物沉吟不语。这叫方应物不由得紧张起来,难道老泰山猜测出了什么?

  刘棉花瞩目良久,直到方应物头皮发麻时,才开口道:“汪太监有求于你?是不是......想通过孙夫人与你借种生儿子?所以才会不惜余力的帮你?”

  方应物目瞪口呆,对老泰山的想象力深深拜服。不过想来想去,方应物发现自己只能热泪盈眶的重重点头。

  刘棉花拍拍方应物肩头,叹口气道:“吾辈忍辱负重何足道哉......老夫非常不认同你的做法,但也表示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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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七十五章 感谢不杀之恩!

  方应物擦了几把汗,不管怎样,随便老泰山怎么脑补误会罢,可算是把这个话题揭过去了。其实细想起来,也不能怪刘棉花脑洞开的大,他这个脑补还是挺符合逻辑的。

  这年头大太监都是有妻有子的,越不正常的人越想过正常人的生活。妻妾好说,随便搞搞就有,但这儿子从哪来就要费费心思了。一般情况下,都是从亲族中挑一个过继到自己名下,充当儿子来养,待到百年之后,有人上供烧纸。

  不过著名大太监汪直的身世众人也都知道,乃是当年广西平乱时抓来的幼童,没有父母亲族孤零零一个人,想找亲族子弟也找不到。

  这种情况下,也只能用借种之类自欺欺人的法子了,前些年上一任东厂提督尚铭也做过这种事。所以刘棉花听闻汪直纵容刘夫人与方应物**不清,首先就想到了这里......

  既然是误会,方应物为什么要默认?因为误会成借种,总比误会成直接和汪太监不清不楚要好。

  反正方应物是不想在扯这个话题了,连忙岔开话头道:“庆云侯虽然不足为惧,但只怕他不肯善罢甘休,终究是烦人。老泰山有何计较?”

  刘棉花的轻松神态顿时收敛起来,咬牙道:“庆云侯只不过是想交结刘珝,老夫本来对时机拿捏不定,如今看来要先发制人了。你能不能把东厂人手借我一用?”

  方应物并没有多问,就怕问得多了会把自己牵扯进去,又为刘棉花去冲锋陷阵当炮灰。到了大门外,便分开各自回家。

  此后方应物便继续低调的养望。但由他引发起来的朝廷乱象却愈演愈烈,甚至有暴风骤雨的趋势——

  首先是兵部武选司郎中邹袭被爆出了不大不小的丑闻,惊动朝野,兵部尚书张鹏上疏请求罢免邹袭,论邹袭应该贬谪出京。

  随后却有十几人联名挽留邹袭。为邹袭说情。但只过了一天就被发现,这十几人是吏部尚书尹旻的儿子尹龙串联组织的。

  邹袭也是山东人,与尹家是同乡。随即有东厂官校检举,邹袭与尹龙交往密切,有互相勾结串通之举。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登时满朝哗然。尹家的的旧问题尚未完全消除解决。结果闹出了这新的问题,实在何其不堪!

  吏部天官尹旻一时间焦头烂额,要找大学士刘珝求援时,却发现刘阁老也陷入了困境。

  当年被方应物教训过的刘二公子秉性不改,这两年又开始在勾栏院里醉生梦死。写了点婬词艳曲,还微微带着点怨气。

  这些诗词曲便被有心人搜集起来,并且在昨天添油加醋的呈献进了宫中。天子看到后,便对刘珝非常反感。

  话说刘珝乃是帝师出身,平常为人严苛,一本正经的教训了天子许多年,但天子对老师倒也敬重。虽然这几年被方应物协助刘棉花连连打击后,刘珝地位下降许多。连次辅都丢掉了,但并未完全从帝心中被驱除掉。

  但天子没想到,刘珝私底下还有这样的儿子。反差之大不免叫天子心生厌恶,对这位老师彻底没了尊重之心。

  闲话不提,却说方应物听到这一环扣一环的消息时,微微有些讶异。当初据刘棉花所说,就是通过兵部武选司郎中邹袭从中说合,才引得尹龙起了向刘府求亲的念头。

  当时方应物听到这句时。还以为邹袭与兵部尚书张鹏一样,是刘棉花的党羽。所以才会听从指示办事。可是最近这消息又是怎么回事?张鹏要拿下邹袭?

  正当方应物迷惑不解时,忽然又传来一个震惊的消息。邹袭居然供认被迫向尹龙行贿!

  方应物顿时意识到,邹袭绝对是苦肉计,九成九是刘棉花埋的钉子!

  而且连连爆出丑闻的尹旻彻底完蛋了,更关键的是他已经占据了吏部天官这个位置很多年,除了刘珝没人希望他继续当吏部尚书。雪中送炭的估计不会有,但落井下石的肯定比比皆是,更别说还有首辅、次辅两大巨头一起黑他。

  果不其然,在满朝千夫所指之下,天子也犯不上对着干,顺应人心的下诏将尹旻罢官,可是诏书到了内阁后,被情急的大学士刘珝暂时留住。

  此后刘珝为了尹旻向天子苦苦求情,至少要保住尹旻还有官位,但最终惹烦了天子,便再次下诏,直接罢去了刘珝。

  刘珝不是想不到这样求情的后果,但他也是万般无奈,因为他和尹旻是唇亡齿寒的关系。尹旻一去,他刘珝如同断了左膀右臂,也就独木难支了,还不如冒险求情一搏。

  很可惜,冒险还是失败了吗,大学士刘珝在入阁整整十年的时候,被罢官回乡,在回乡路上还能与前吏部天官尹旻做个伴。

  一名大学士和吏部尚书双双被罢,这不是小事,堪称是十年来朝廷的最大动荡,震荡余波远远不只是罢了官就完事的。

  方应物得知消息后,愕然不已,刘珝和尹旻这对横行十年的强力组合就这样灰飞烟灭了么?垮台速度比他想的还要快。

  别人或许不明所以,但方应物绝对清楚,事件背后有刘棉花的影子,当然也少不了首辅万安推波助澜。然而对方应物而言,这却是一个陌生的刘棉花。

  他所见识到的刘棉花,行事大都是春风化雨、抽丝剥茧的风格,典型的北人南相。但今次刘棉花却是杀伐果断摧枯拉朽,让方应物很不能适应。

  宛如暴风骤雨般,没几日功夫就一口气摧毁了刘珝和尹旻。只是环环相扣、前后呼应的精细之处,还能看到刘棉花的功力。不得不说,用邹袭引出尹龙,用尹龙引出尹旻,用尹旻引出刘珝,这样一套细密的手法堪称经典。

  想到亮出獠牙的刘棉花,方应物突然细思极恐冷汗淋漓。差点就跑到刘府去,高呼一声“拜谢老泰山不杀之恩”!

  刘棉花要是拿出这种手段教训自己,自己即便能扛得住,也少不得要死去活来一番,自己先前屡屡调戏刘棉花真是年幼无知、无知者无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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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七十六章 我看好你

  正当方应物胡思乱想之际,却有刘府的人来传话,老泰山叫他过去商议事情。这时候方应物不敢怠慢,连忙整顿衣冠出门。

  不过才走到大门,又见何娘子打发人来传话,也说请方应物过去商议事情。很明显,这是汪芷的意思。

  可是刘棉花与汪芷几乎前后脚打发人来请,这让方应物陷入了为难的境地。站在大门内发了一会儿呆,咬咬牙道:“前往刘府!”

  在方应物想来,当前老泰山正处在大杀特杀的状态,实在太吓人了,因而还是先顾着这一头为好。汪芷那边,往后推推也无妨。

  一路无话,到了刘府通报进去,又被领着进了书房。但却见老泰山愁眉不展,坐在书案后面唉声叹气。

  方应物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送上无数高帽:“老泰山高瞻远瞩于庙堂之上,运筹帷幄于枢机之间,心细如发步步为营,一举荡除朝中奸邪,吾辈不胜欢欣鼓舞......”

  刘棉花摆摆手阻止了方应物,“这等没用的话不必说了!今天叫你来......”

  停顿了片刻,刘棉花重新开口道:“此次驱除刘叔温和尹旻,其实并不是老夫心中的理想时机,只是庆云侯突然搅局,老夫不得不发动。

  不然等庆云侯真与刘叔温勾搭成奸,老夫的困境就无法破解了,不得不先发制人。结果还是略微仓促,很多善后之事并没有做好准备,十分遗憾。”

  方应物装糊涂道:“老泰山驱除刘珝,根本目的是为了自保。如今罢去刘珝这个大学士。短时间内应当不会再有类似事情,不然连续罢免大学士太过于骇人听闻。

  因而老泰山可算是暂时稳住了位置,至少当前不至于再罢去你。那么先前自保目的已经达到,还有什么遗憾的?”

  刘棉花不满道:“你不要藏拙装傻,如今空出一个大学士和一个吏部尚书位置。老夫却没有准备好,可能平白会被别人占了便宜,岂能不遗憾?”

  放在以前,方应物少不得要讽刺几句“得陇望蜀”之类的话,但今天就忍了!反而宽解道:“世间之事最难万全,老泰山不须纠结计较!”

  刘棉花对方应物的宽解没有当回事。仿佛自言自语道:“先前内阁中四人,三名大学士,还有彭华这个入阁预机务但未加大学士衔。如今刘珝既然已去,彭华有首辅万安撑腰,顺势而上加官为大学士无可阻挡。

  所以在那个大学士位置上费心思没什么作用。但这个吏部尚书官位不同,并没有绝对优先的人选,可以尝试争一争。如果能推动自己人为天官,那格局就更加稳固了。”

  方应物闻言便心知肚明,老泰山这是想复制刘珝和尹旻那样的大学士加吏部尚书的组合?问题是,吏部天官实在是中外瞩目,哪有那么容易抢到手?

  话说在国朝官场上,如果将侍郎寺监定为二流。部院尚书都御史定为一流,那么超一流官位就只有两种,即殿阁大学士和吏部尚书。由此可见吏部天官的特殊地位。

  其他官职主要产生途径是廷推和铨选,不需要天子直接任命,但只有大学士和吏部尚书是可以由天子钦点并直接任命。

  不过对此方应物是没多大兴趣的,理由很简单,乌烟瘴气的成化朝时代就快结束了。两年后新君登基,就是大洗牌之时。争夺今日这些昙花一现的官职作甚?现在上位,没两年就完蛋。性价比太差了。

  “据老夫所知,对于如今的吏部位置。天子并没有特别属意的人选,故而让百官廷推,然后奏报宫中。”刘棉花道。

  众所周知,廷议廷推都是大明朝廷的决策方式,廷议主要是议事决策,廷推就是推举重要人事问题了。天子既然没有直接任命吏部尚书,那么就只能靠廷推了。

  刘棉花到现在才算将引子说完,对方应物问道:“你看,能不能将兵部张鹏推举上去?”

  其他各部尚书迁为吏部尚书,品级不变,但却会被视为升职。刘棉花的保定府同乡、兵部尚书张鹏当初上位,也是方应物出过力的,但这次......方应物想了想道:“难,难,难!”

  吏部尚书是六部之首,人选非常讲究资历,一个老资格侍郎比资历浅的一般尚书机会都要大。张鹏还是不够资深,属于尚书里资历浅的,想要当吏部尚书难度很大。

  刘棉花叹道:“总要试一试看,至少不能再让万安把持住吏部,不然吾辈死无葬身之地矣!”

  方应物想道,如果单纯只是为了狙击万安,那还比较好办,比推人上位简单得多,破坏永远比建设要简单。

  不过方应物表示爱莫能助,目前他只是一个小小虚职户科给事中、预备六品东宫属官,吏部尚书人选大事怎么能让他插得上嘴?

  刘棉花明白方应物所思所想,又道:“廷推就在明日,按惯例阁臣不会出现,老夫亦要回避,只能鞭长莫及。不如你去参加,代替老夫见机而作如何?”

  方应物还以为刘棉花老糊涂了,吃惊道:“这参加廷推之人,乃各部院大臣、侍郎,翰林学士,掌道监察御史和掌科都给事中。小婿我何德何能,能跻身其中?”

  刘棉花胸有成竹的说:“你无需多虑,老夫自然有安排叫你去参加,你明天只管去午门外东朝房即可。”

  “什么安排?”方应物忍不住问道。刘棉花却卖了个关子:“你马上就知道了。”

  方应物无语,刘棉花肯定将一切都安排好了,然后才叫他过来。与其说是商议,不如说是指使,可是到了这个份上,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

  无非就是搅局,他做这活简直太专业了......于是方应物很光棍的点点头:“那也好,小婿明日去看看,也算借机见识一下廷推的过场。”

  刘棉花松了口气,如果方应物硬顶着不肯去,那就要头疼一下了。现在他居然发现,除了方应物没人更能让他放心,最终只有一句感慨道:“我看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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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七十七章 错误的选择

  及到次日,午门外东朝房这里渐渐聚集起了人群。今天是廷推吏部尚书的日子,由不得诸公不重视。

  参加人员按照惯例是部院的三品以上大臣、科道的掌道掌科、翰林院掌院学士,林林总总加起来也有三四十人,内阁大学士为了避嫌,不会参加这种廷推。

  当然比起动辄数百人扯皮的廷议,这个规模还算是小了,在大明朝已经属于民主集中的集中了。

  其实吏部尚书人选的范围也很小,基本只能从两京部院尚书都御史和吏部侍郎里选,超出这个范围的想都不要想。

  一干翰林詹事词臣,终极目标当然是入阁为大学士。但如果某人脱离了词臣圈子,或者从一开始就没进入过词臣圈子,他的终极目标就只能是吏部尚书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吏部尚书其实也是留给词臣之外官员的一个念想,虽然这个念想很虚无缥缈还经常被词臣侵占。

  房内诸公大都一边交头接耳议论或者临时串联,一边环视屋内默默数着人头。此时应该来的差不多了,缺几个也无所谓,谁不来就等于是自动放弃权利。

  这时候又从屋外传来匆匆脚步声,随即便看到有个年轻人站在门口掀开帘子,并探头探脑的朝里面张望。如果不是此子目若朗星风姿出众,只怕当场就要被骂成贼眉鼠眼鬼鬼祟祟了,但有时候这个世界还真就是看脸的。

  短短一瞬间,房内诸公都认出了门外的年轻人是谁,或者说想不认出来都难,不是大名鼎鼎的方应物又是谁?然后心里齐齐冒出疑惑。方应物跑来作甚?

  方应物这辈子头一次参加廷推,确定了就是这里后,施施然走了进来,对着先到的诸公作揖拜见,口中告罪道:“小子来迟了。望诸公恕罪则个!”

  诸公直直的瞪着方应物,但没有开口的,他们知道肯定会有别人要质问,犯不上自己出面。再说自己又不是主持者,没必要强出这个头。

  果然立刻有兵部都给事中张善吉排众而出,对着方应物喝道:“今日诸君在此廷推冢宰。方大人你何德何能参与,想必是误入此地了罢?还不速速退出去!”

  张善吉的话虽然不客气,还带了点轻蔑的语气,但也确实点出了众人心中的疑问,方应物确实不该进来。虽然他是户科给事中。但只能是掌科给事中前来,轮不到普通给事中方应物进这个屋子。

  方应物笑容满面,谦逊的抱拳道:“叫张前辈见笑了,晚辈今日在家,忽然本科都给事中刘大人使人来传话,道是重病不能起身,托晚辈代替他前来东朝房参加今日廷推。”

  这病的真是巧,众人心里各有所思。装起了糊涂默认。但出面发难的张善吉不肯罢休,依然责问道:“廷推冢宰乃庙堂大事,岂有私相授受之理?”

  方应物依然笑着答道:“张大人言重了。晚辈只是到此随便看看,替刘前辈当个耳目,下去后转述给刘前辈。刘前辈若有谏言,自会具本独奏。再说这是我户科的事情,张大人还是放宽心些!”

  随便看看......信你就见鬼了,房内诸公都是老练之辈。没人把“随便看看”这四个字当真,就好像“我随便说两句”一样。

  张善吉还要说什么。不过有人重重咳嗽了几声,张善吉意识到什么。便忍住回到人群里。

  廷推差不多也该开始了,房中便默契的安静下来,安静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人开口。这时候众人才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由谁来当主持者?

  一般情况下,廷推官员是由吏部尚书来主持,或者是吏部侍郎。但现在没有吏部尚书,吏部侍郎是候选人也不适合,一时之间主持者居然缺位了。

  不过有经验的诸公老神在在,并不因此而纠结什么。这种小事情总会解决的,要么是天子另外指派人来主持,要么是对吏部尚书职位没有念想但又资深年高的宿老大臣主动出面主持。

  没过多久,门外一声响,便有人声传了进来:“我来迟了,不曾早早在此迎候诸公!”

  其实这话很没诚意,说是来迟,却连个“恕罪”之类的道歉字眼也没有,简直没把满屋子大员放在眼里。

  但老练的诸公知道,是有反常必为妖,其中必然有缘故。因而众人没有异样,继续老神在在。

  只有方应物听到声音后,猛然睁大了眼睛,扭过头去死死盯着屋门口。看在别人眼里,叹道这方应物终究还是年轻气浮,心性修炼不到家,此时居然沉不住气。

  门帘一闪,被人左右分开,然后有人踏足进了房内,而且与方应物一样年轻,一样俊秀,但身上穿的却是金线大红蟒袍......

  以方应物之镇静功夫,忍不住失声道:“汪......汪太监!”

  某厂督日常比较低调,以行迹诡秘著称,很少在外朝官员面前公开抛头露面。故而房内还真有不认识汪直的,但是听到方应物叫声,又将样貌与传言对照,谁还能不知道来者是谁?

  可是汪直纵然权势赫赫,那也只是东厂提督,确实有权力去三法司之类衙门旁听监视,但哪有来这里旁听的规矩?

  汪直来回扫了几眼,对方应物视若无睹,宛如路人,开口道:“诸君勿有疑虑,皇爷有诏,命我来主持廷推,并将结果直接奏报。”

  众人闻言忍不住小小的哗然,屋内陡然多了嗡嗡的议论声音。如果大臣中里没有合适人选,另外派个太监来主持,也算可以理解,还不值得哗然,但这背后的含义却不能不让众人动容。

  按照惯例,与朝臣会面并直接参与政治的事情,一般都是由司礼监太监来执行,内监二十四衙门里,也只有司礼监是专门干这个的。

  比如朝会宣旨、内外集议、对柄机要等等耳熟能详的政治事务,都是由司礼监太监来做。大臣们也习惯于和司礼监太监打交道,也有意识的将司礼监太监与其他太监区别开来。

  而汪直只是钦差东厂提督,并没有挂其他内监官职,今天却能奉旨出现在这个场合,意味着什么?

  稍有政治敏感性的人都能猜到,这是妥妥的准备进位司礼监太监的节奏啊!今天露面,说不定就是为了提前向朝臣打个招呼。

  方应物后悔了,昨天目光短浅利令智昏,在一个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面对两个邀请,应该舍弃刘棉花,选择汪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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